▲Schopenhauer(1788~1860),德国“悲观主义”哲学家,唯意志主义流派的创始人,生命意志论的主要代表。代表作有《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人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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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应为某件事情过分高兴或者过分悲伤,原因之一就是一切事物都在改变,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对于何为有利、何为不利的判断是虚幻的。所以,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一度为某件事情悲伤不已,但最后那却被证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又或者,我们曾经为之兴高采烈的事情,却变成了我们极度痛苦的根源。我在这里向大家推荐的心态被莎士比亚优美地表达出来:“我已经尝惯人世的悲欢苦乐,因此,无论何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会使我像女人一样软下心来,流泪哭泣。”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遭遇各种不幸横祸的时候,如果能够保持镇定自若,那就显示出他清楚地知道人生可能遭遇的苦难是巨大的和不可胜数的;为此原因,他把自己所遭遇的不幸仅仅视为那些发生的众多苦难中的沧海一粟而已。这也就是斯多葛派哲学所提倡的心态:我们永远不应“忘记人类的自身条件”,而要时刻记住人的生存大致说来是一种悲惨、可怜的宿命,它遭受难以胜数的灾祸和不幸的袭击。我们只需环顾四周就可以重温这种认识:无论我们身处何方,都可看见人们为了这一悲惨、贫瘠和徒劳的生存而拼力挣扎和搏斗,饱受折磨。为此原因,我们应该减少、节制我们的期望和要求,学会接受和适应不如意的事情和处境,时刻留意防止或者承受不幸的灾祸。这是因为大大小小的不幸事件是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我们应该把这一点时刻牢记在心。因此我们不应像一个永难满意的人那样拉长着脸,为人生中无时不在发生着的苦难唉声叹气;更不应该“为每一个蚤子的叮咬而呼唤神灵”。相反,我们应该谨慎、细心地预见和避开可能的不幸,不管这些不幸来自人或事。在这方面我们应做到不遗余力、精益求精,就像一只聪明的狐狸,灵巧地躲开大大小小的灾害(很多情况下,所谓的小灾害只是经过化装的小小不便而已)。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灾祸随时有可能发生,并且,正如人们所说的,对此有所准备,那么,忍受灾祸的困难就会有所减轻。这主要是因为:在灾祸还未到来之前,如果我们镇静地把它视为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那我们就可以预先从多方面、清晰地考虑灾祸的程度、范围,这样它就起码是有限的和一目了然的。当灾祸真的发生时,它就不至于过分地影响我们。但如果我们不曾做到这一点,而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横遭不幸的打击,那我们受到惊吓的头脑在第一时间并不会准确地测量飞来横祸的程度和范围,这样,由于心中没数,这一灾祸就会显得无法捉摸,起码很容易会显得比实际的更严重。模糊不清和无法确定会以相同的方式使每一危险显得比它的实际样子更加厉害。当然,在我们把不幸视为有可能发生的同时,我们也考虑到了我们会得到的帮助和作出的补救措施;或者至少在头脑中习惯了灾祸这一表象。
帮助我们以镇定自若的态度接受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不幸和灾祸的最佳方法,莫过于确信这一真理:“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必然地发生”。对于不可避免地必然发生的事情,人们很快就会加以接受。认识这一真理就能帮助人们把发生的所有一切,甚至包括那些由于最离奇古怪的偶然变故而导致发生的事情,都同样地视为必然地发生;它们跟那些遵循最广为人知的规律、并且完全是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发生的事情一般无异。认识到事情是不可避免和必然地发生这一真理以后,心灵会感受到抚慰和安静。谁要是深切、完全地明白到这一真理,就会首先作出自己分内的努力;而对于自己必须忍受的痛苦也会甘愿承受。
我们可以把那些琐碎的、每时每刻烦扰我们的小小不幸视为存心给我们做练习和锻炼之用,这样,我们就不至于在安逸中失去了忍受巨大不幸的能力。我们在每天交往中碰到的琐细烦扰,他人趾高气扬的态度和不当举止,别人的不足挂齿的冒犯——对于这些,我们应该不为所动,更加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我们应视这些东西为前进路上的小石子,做到麻木不仁,把它们随脚踢开。我们确实不能认真去回想和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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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泛称为命运的事情却通常都是自己做出的蠢事。如果人们的邪恶行径将在下一世遭到报应,那么,人们愚蠢的行为就是现世报应的,尽管有时候我们会得到某些的赦免。
最危险和可怕的是人的狡猾,而不是人的暴怒。确实,人的头脑是比狮子的利爪还要厉害的武器。
一个真正老于世故的人,就是一个做事从来不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人,也不是匆忙急躁地行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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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的幸福,勇气是一种非常关键的、仅次于聪明睿智的素质。当然,我们无法给予自己这两种素质——前者我们得之于父亲,而后者遗传自母亲——但是,不管我们具备这两种素质的程度为何,通过决心和练习都可以增进它们。在这一个“铁造的骰子决定一切” 的世界,我们需要铁一般刚强的感觉意识,作为承受命运、防范他人的盔甲武器。这是因为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战斗。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引起争斗。伏尔泰说得很对。“在这世上,我们只有挺着剑前行才能取得成功;我们死去的时候,手上仍然紧握着武器”。因此,一个人如果看见天空或者只是在地平线上出现了阴云,就沮丧气馁、怨天尤人,那这个人就是胆怯、懦弱之辈。我们的格言应该是这样的:“在邪恶面前不要让步,应该勇敢无畏地面对它。”
就算是一件有危险的事情,只要它的结局仍然悬而未决,只要还存在得到一个更好结局的可能,那我们就不要胆怯、犹豫,而应该努力抗争,正如我们只要还看到一小片蓝色的天空,我们就不应对天气感到绝望一样。的确,我们应该这样说:“就算世界倒塌了下来,一片的废墟也不会改变他的脸色”。
别说生命中得到的各样好处,就算是整个生命,也不值得我们为它如此心惊胆颤:所以,他勇敢地生活,英勇地面对命运的打击。
但是,这有可能变得过犹不及:因为勇气会酿成冒失放肆。一定程度的腼腆畏惧对于我们在这一世界的生存是必需的,懦弱只是畏惧超出了限度而已。培根对于畏惧所作出的解释令人赞叹。他说:事物的本性使所有的生物都具备了畏惧,这使他们得以躲避灾祸,保存生命。但是,这一本性却不会懂得节制有度,它总是把无用空洞的害怕和那些有益的害怕混合在一起,所有生物(如果我们能够窥见其内心),尤其是人类内心因此都充满了这种大自然所共有的畏惧。另外,这种大自然所共有的畏惧的典型特征就是它并不清晰地意识到生发这种畏惧的根据,它对这些根据是假设甚于认识。的确,万不得已的时候,畏惧本身就成为畏惧的理由了。
【本文节选自叔本华《人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