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etzsche(1844—1900),德国唯意志主义哲学家。认为自然和社会进化的决定力量是意志,历史的进程就是意志实现其自身的过程。人的目的在于发挥权力,扩张自我,“超人”是历史的创造者。主要著作有《权力意志》、《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
1、工作与无聊
为了挣钱而找工作,这在文明国度几乎人人都是这样。工作是手段而非目的,所以,人们对工作并不精心挑选,只要它能带来丰厚的酬金就行。
那种宁愿死也不干活的人越来越稀罕了,要有,那就是难于满足的挑剔者,他们不以酬劳丰厚而满足,除非工作本身使其满足。形形色色的艺术家和静观默察者属于这类怪人,还包括将其一生耗费在打猎、旅游、冒险和爱情交易上的懒鬼。这类人也想工作,但工作必须符合兴趣。如果符合了,他们就不计艰危,最繁重、最艰苦的工作也干;否则就断然懒散下去,哪怕因此受穷、丢脸、发生健康和生存危机也全然不顾。他们并不怎么害怕无聊,倒是更害怕干没有兴趣的工作。
对于思想家和极富创意的奇才而言,无聊意味着灵魂“静若止水”,这自然十分讨厌,这灵魂本是幸福旅程和快乐之风的前导呀。可他们不得不忍受无聊,任凭它在自己身上施加影响。而这恰恰是下等人做不到的。
想方设法把无聊从自己身上驱逐,这是人之常情,正如没有兴趣也干活一样普遍。相对欧洲人来说,亚洲人更能忍受长期而深沉的宁静,显示出他们的优势。亚洲人的麻醉剂也作用缓慢,要求人们忍耐,与欧洲的毒剂和烈酒那突发的效力迥异,这效力令人不怎么舒服。
2、对痛苦的认识
人和时代对痛苦、即对心灵和肉体痛苦的认识不同,这是区分人与人、时代与时代的无可代替的标识。
关于肉体痛苦,尽管我们的健康大受损害,衰弱不堪,但因缺乏足够的自我体验,故而我辈同恐怖时代相比既愚钝又喜欢幻想。恐怖时代是最漫长的时代,个人为了免受暴力的侵害,必须自我保护,甚至不得不成为施暴者,当时,人们对肉体的痛苦和残疾有着丰富的历练,把遭受残酷、把自愿经受痛苦视为必不可少的自我保存手段。人们既教育周围的人要忍受痛苦,又乐于给别人添加痛苦,看见令人发指的痛苦若被转嫁到他人身上,自己便只剩下一种感觉,即自我安全感。
关于心灵痛苦,我是这样观察每个人的:看他是用自身的经验还是用旁人的描述认识它;看他是否尽管佯装痛苦,但仍然认为有必要把痛苦当作精心塑造自己的一种标识,或者,看他是干脆否认自己心灵底蕴的巨痛,还是直言这巨痛,就像直言肉体的巨痛比如牙痛胃痛一样。
可是,现在大多数人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的:由于对双重痛苦缺乏普遍的历练,受苦者的模样又很奇特可怕,故而产生的后果是:时下的人与过去的人相比,对痛苦的憎恶可谓刻骨铭心,对它的非难远胜于当时,觉得痛苦的存在——不妨说是理念中痛苦的存在——几乎无法忍受,从而谴责整个世界失去天良。种种悲观主义哲学的登场断然不是象征着可怕的巨痛,而是对各个时代的一切价值提出怀疑。在这时代,生活的闲雅和轻松使得心灵和肉体的小痛苦看似充满血腥味的凶神恶煞——其实那痛苦就像蚊子叮咬一般,况且在所难免——又利用人们缺乏真正的痛苦体验,使得普通的痛苦理念像是无以复加的痛苦似的。
现在,已经有一种药方可以医治悲观主义哲学和痛苦过敏性——我认为这过敏性就是“当代的痛苦”。可是,这药方听起来着实过于残酷,它或许可以列出那一类病症,即人们据此可以判断“存在即恶”的病症。那么,诊治“痛苦”的药方便是痛苦。
3、雅量及其他
一些看似矛盾的现象——比如心绪良好的人突然变得冷漠,忧郁的人突然变得幽默,又比如某人突然打消报复心,或者用妒忌的办法使自己得到满足的这一类宽容——会出现在那些具有强大内驱力的人身上,即那些会突感满足或厌恶的人身上。
他们的满足来得如此神速而强烈,以至于顷刻间即感厌恶,走向反面,出现情感的剧烈震颤,有人突然冷漠,有人狂笑,有人涕泗滂沱甚至自杀。我以为,宽宏大量的人,至少是他们中给人印象殊深者,是极度渴望报复的人。他们在意念中像饮醇酒似的将满意一饮而尽,厌恶便接踵而至。他们乔装“超越自我”,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他们原谅了敌人,甚至还对敌人表示祝福和尊敬。他们如此强暴自己,如此嘲笑自己刚才还很炽烈的报复欲望,其目的就是向新的欲望即厌恶让步,此刻,他们内心的厌恶已经无以复加,就像他们刚才在意念中扼杀了报复的欲望一样,现在也把厌恶一饮而尽。
雅量的自私与报复的自私处于同一等级,只是性质不同罢了。
4、孤立的原因
即使最有良心的人,良心的谴责面对这样的感情也是软弱无力的:“这个或那个东西是违背社会习俗的。”最强者也害怕旁人的冷眼和轻蔑,他是这些人中受过教育的,而且是为了这些人才接受教育的。他到底怕什么呢?怕孤立!这个理由把做人和做事的最佳理由打倒了!——我们的群体本性如是说。
【本文选编自尼采《快乐的科学》第一卷】